生活在美国| 我去东亚系老师家做客
寄托天下 2014-11-13 14:37 浏览6372次

141030091019_oYpOh.jpg


关于作者:袁应笑,1989年生,浙江金华人。2011年毕业于北大中文系,2013年耶鲁硕士,目前于伯克利读博。


美国高校师生关系之近于中国,可由老师好请客这一点看出来。由我所经历的课堂来看,期末时老师请学生吃饭几乎成为一种惯例。因为课堂很小,多不超过十人,所以请客也不会有太大花费。年轻老师会把学生叫到酒吧,一边喝酒一边吃匹萨(当然这是针对研究生,大家都到了喝酒的年龄);或者把匹萨叫到教室,一边吃一边做课堂讨论。而比较有地位的教授,往往会把学生叫到家里,或者自己动手,或者配偶动手,做一桌鱼肉蔬菜俱全的西餐。


耶鲁商学院的教授都很有钱。据商学院的同学说,他们期末去老师家吃饭,坐船到了纽黑文港以南的一座小岛。然后才知道,那一整座岛都是老师家的。


中国的老师相对来说没那么有钱(有钱的老师很可能不会请学生回家)。我在国内时去老师家的经历,都不是被动邀请上门,而是主动上门送礼。当然给老师送礼无可非议。孔子诲人不倦,也收学生十条干肉呢。


美国没有给老师送礼的习惯。但我是中国人么,刚到时,还是给导师送过一盒不算便宜的茶叶。我的导师是个白人,祖籍匈牙利,姓跟俄国人一样长。他对中国人习惯送见面礼这一点表示理解,所以还是很客气地收下了茶叶。他后来说:“我家里茶叶实在太多。我妻子想在e-bay上开个网店。”


导师大人一共有五个小孩,其中有一个从非洲领养的黑人小孩。感恩节我们去老师家,师母大人招待我们吃火鸡。我的台湾师姐是素食主义者,所以师母又特地准备豆腐做的素火鸡。除却火鸡之外,长桌上还摆着各种沙拉、酸奶和主食。大家各自取食,然后围坐在从来没生过火的壁炉边上。


导师大人的小女儿非常可爱,金发碧眼,长得跟布娃娃似的,坐在师母旁边,跟我们一起吃饭。那个黑人小孩,年龄跟小女儿差不多大,约摸五六岁,下来时尖叫了一声,师母便很生气,先令他上楼去为她取来皮包,接着又勒令他快速吃完,回去自己房间呆着,不能发出声音。口气很是严厉。我蓦然觉得那黑人小孩很可怜。


(咳,这个不算说导师坏话吧……不要紧,他肯定不会上寄托的,嗯……)


师母是外科医生,所以感恩节餐桌上的话题格外诡异,不知怎的就开始讨论非洲的医疗和中东的割礼。我导师的学生种族成分复杂,有德国的、韩国的、美国的、台湾的。我是唯一那个中国大陆的。在医疗卫生和割礼这个话题上,我实在没什么可贡献,半天想出来一个太监问题……我一开口,所有人都扭头,充满期待地来看我。我赶紧闭嘴吃火鸡。


导师大人的家在三藩南城。三藩治安本来就不好,上个世纪以华人黑帮著称于世;以至于我迟到了几分钟,他便很担心我是不是被抢劫。我迟到的缘故,实在是因为他家的别墅太有鬼屋之嫌,使我在门口踟蹰许久不敢入内。那房子门窗极高,风格古朴,底部是古旧的青岩,整体比地面高出好几级台阶。门前的小花园又有闭合的铁栅栏。所有门窗紧闭,只能看到厚重的落地窗帘。我真的觉得它很像吸血鬼之家啊。


后来听闻,那房子建于1920年,矗立了将近一个世纪。因为加州四季温暖,一般人家里早已没有壁炉了。那房子因为建得早,所以还保留着壁炉,只是从来没用过。


141030091003_icAhd.jpg

孙康宜


所有拜访过的老师的家,印象最深刻的,要属孙康宜老师。孙师对教学之敬业,对学生之热忱,实在让人难以忘怀。一般的东亚系老师,对中国学生虽不见得排斥,也不会有多待见——或许因为中国学生在语言表达上弱势,在想法上又颇多不同的缘故吧。孙师却不然,对中国学生非常照顾。我初来乍到,境遇并不很好,亏得她多番勉励,才慢慢振作起来。


孙老师家在纽黑文北耶鲁高尔夫球场的附近。那一带都是树林,连公交车也不通。房子通体洁白,非常宽敞、明亮、安静。第一层是客厅,落地玻璃窗外,可以看见水池与森林。我们到的那一天,还看到林中牡鹿,且能听到《诗经》里说的呦呦鹿鸣。


底下一层是书房。那书房大如客厅,四周围都是书架与书柜。打开书柜,里头是满登登的文档讲义,都以细细的标签贴好——都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课堂讲义、学生作业。书架除了摆放齐整的书之外,还有各种小摆件、纪念物,有许多是十几二十年前的,可见孙老师多么记情和念旧。甚至我送的那个描了仕女的茶叶罐,也被小心摆放在书架的一角。


书房中有五张书桌。这是她自己在文章里描述过的:一张放新书,一张做学术,一张回邮件,一张备课,一张阅读。


可是那书房太大、太空旷,也太安静。我不得不佩服孙师作为学者的潜心与忍静。如果是我,住在一个远离尘世的树林,我大概耐不住寂寞。


此外还有深刻印象的,便是金安平老师家。那时我们在上金老师的《左传》与《史记》课。期末时,金老师便邀请我们去她家。她的家不似孙老师的家,远居深山野林,周围总算有些人气;可也远离城区,周围密林掩映,平和安谧。

141030091015_FDmSP.jpg

史景迁(Jonathan D. Spence)

金安平是史景迁先生的发妻。那天我们也见到了史景迁。他满头白发,白胡子,再养长一点估计就是邓布利多的样子——唯独眉毛是黑色的,我怀疑是不是用了眉笔。他进门时手里拿了一叠复印稿,是传教士译论语的拉丁文本子。他在客厅里侃侃而谈,金老师在厨房里做饭。我被打发去切香肠,所以史老师说了些什么,便没怎么听到。

141030091038_YZtgx.jpg

呦呦亭

金老师家有个后花园。那花园很简单,却是照着古典中国意境做起来的。园中有桃树与柳树。那时正当春日,一树芳华,很是好看。桃柳之旁有木亭,名“呦呦”,据说是张充和的题字。张充和这个名字,萦绕着太多民国想象。她出生于1914年的上海,今年当是她百岁诞辰。她与傅汉思先居伯克利,后至纽黑文;而我则正好相反。她就居住在纽黑文,与孙师、金师都来往甚密。只是年事已高,无缘得见。


他们那一代人的成长,耳闻目染都是国破、战火、离合的故事,随便哪一个拎出来,大概都够写成一本书。可是都在漂泊,到死都是漂泊。所以这本书,也杀不了青订不成册,只是在口耳相传中,慢慢变成传说。


 © 版权信息:本文为作者授权寄托天下发布,如需转载请注明出处。

  • 相关阅读
  • 寄托热选